帶回一頭腦的怨念,回到方老頭書局。
方老頭劈頭就罵:『你係走去坨!歸工冇看你!』(你是跑到哪,成天沒看到你)咬著牙籤剃牙。
不是你叫我去查案的嗎?!
但看彩燕阿姨跪在地上默默收拾破碗飯菜,我知道方老頭又太多能細節讓他生氣,遷怒實在容易。
見這氛圍也不好意思回嘴,可猜見方老頭又不滿阿鶯吃飯速度,但不知誰先翻桌。
晚上,睡著書局大兒子味道的房間,尷尬的不熟悉難以入眠,時不時阿鶯啜泣,哭喊,嗚鳴。
我更加堅定要離開這裡。
書局賣著以前那種大家樂記錄,只不過現在叫做樂透,雖然紙上的唯一中文還是寫著大家樂,由方老頭一張張毛筆手寫。(字還滿漂亮的:影印機跟周邊在這邊很缺乏)
令我好奇,這地方因為類比電波改成數位訊號,電視收不到訊號,為什麼還能收到開獎訊息,而且數字訊息量來看是持續記錄的。
但開獎日期有些是空白的,試著找開獎週期,實在……沒什麼靈感。
笨蛋廣播訊號跟數位訊號不一樣。
如此聯想到我手機為什麼之後就收不到訊號了。
一定能接收外面訊息。
如果有週期能接發訊息,那我現在用智慧型手機發訊息給龍二,拜科技所賜,總有連接的一次。
在我快忘記這件事時,就是被應付書局的瑣事淹沒這事。
晚上書局關門前,門前擠了幾個人,大家圍在一台收音機前,包括方老頭也屏氣凝神準備在紙上記錄。
忽然一群人吆喝,哭么哭爸!幹!摃龜!
『早知道就聽大俠的!』
『早知道不聽誰誰誰的』
我才從瑣事淹沒中出頭。
趕緊拿出智慧手機,爽亮的鈴聲,顯示訊息已傳遞!
爽到髮指!
猜測幾個可能。
- 樂透開獎時間
- 收音機收的到時刻
- ……沒有月亮的晚上
我隨意研究,那張大家樂上的紀錄日期,加上書局裡的農民曆,正好都是無月的時候!
月亮會不會跟潮汐有關係,我猜測說不定因為水隔離了訊號,想起剛來時鐵軌淹沒在水裡。
所以退漲潮會影響火車來!
我大笑!引來剛剛摃龜的人側目,我才收斂。
既然這樣,那為什麼這裡的人不利用離開?
既然如此,怎麼不見有智慧的人改變這裡……該不會這裡的人都見識短薄。
科技發達的今日,難道直升機之類無法進出?
就算直升機無法進出,難道不能用登山的方法出去?,難道不造船出去?
是說旅程中間睡著了,也無法清楚這裡到底有什麼艱難的地形?
找了個空閒,我又到水天一線那邊期待在看出個什麼所以然,不斷失望卻忍不住一直想看。
嘗試走不一樣的路回去,算是不知不覺的想熟悉這裡,還是想從無聊之中找到變化,才不久,某次嘗試沿著水邊走。
先是爛泥邊地,再走雜草叢生,不小心還踏進了長草偽裝的水地,跌了我一身濕。
意外撞見,有間水泥建成的小廟,傍在小橋下。
小廟外許多紅桌,供品,廟內的紅光溢出,跟灰藍色的水泥廟的配色相當噁心詭異。
香煙焚煙瀰漫但卻無人煙,鬧廳的嗩吶管樂奮力播放,不知在取悅哪位神明。
覺得不妙只想離開,根本不想看裡頭供奉是哪位神明。
要離開不得不經過廟而上橋,背脊既麻又發涼。
見一蓬頭垢面穿著厚重軍綠風衣男子大吃大喝桌上供品。
裝做沒看到,裝做沒看到……
眼前發黑,暈眩的踏上斜坡。
忽聞男聲:『耶…?郎客啊覓吃雞腿否?』(客人要不要吃雞腿?)
我想頭也不回的狂奔,卻腿軟不爭氣。
感受到一股油耗雞味,摻雜異味靠近,隨著手感就襲來脅處。
那鬼?盯著我看,嘴裡還咬著雞腿,撕下雞腿:『你有焉怎否?這支雞腿乎你。』(你有怎麼樣嗎?這支雞腿給你)
他示意撕了一口肉的雞腿是要給我的。
這手抓感因該是活人吧?怎麼忠義鄉這麼多怪人?
他又說:『無要緊,朋友供覓乎你吃矣。』(沒關係朋友說要給你吃的)
我:『朋友?』
後頭有個笑欣欣的男子:『嘿!大俠啊!』
才知道這位精障男子大家都叫他大俠。
撇開流浪漢的異味跟穿著,的確挺仙風道骨的。
後頭那位男子是來問他明牌的。
這成山的供品也是來供養提供明牌的〝朋友〞。
而廟宇上居然有一艄小船,外觀跟水泥同色,害我以為那廟宇屋頂的造型奇特。
有時候有些人故意取笑問大俠什麼事情會發生,比方說……
有個男子叫木生:『大俠啊,我奸矣彼列查某,伊翁甘會知嘻嘻。』(我通奸的那個女人他老公會不會知道)
大俠:『毋知~』(不知)
一個嗜吃奇珍野味的男子:『大俠,聽供有一隻土龍有百外斤甘有影。』(聽說有一隻土龍有一百多斤真的還是假的)
大俠:『有喔!』
那男聽完大笑
一個白胖男子自持懂世上事,問:『大俠,有一種火車,隆起來時速有三百外公里對否。』(有一種火車跑起來有時速三百多公里對嗎?)
說完即笑。
大俠:『有喔!』
白胖男子暗地偷笑根本沒有這種火車。
時有靈驗。
故不時有人追著他問,這大概是我看過最受歡迎的精障男……或者鄉民口中的瘋子。
看鄉民問得這麼勤,害我……他剛剛經過書局的店門口,我都想衝去問我要怎麼回去。
但我還是科學點好了。
一夜,我睡的房間靠近馬路。
忽聞狗吠,隱約聽到有人在大喊,腳踏車鏈嘰嚕聲由遠至近,又聽見有人罵:『奸你娘肖查某!』
我起身看向窗外一個其腳踏車的短卷髮的胖歐巴喪,失心的表情,迎風大喊:『郎死過身!郎死過身!頭殼毋通黑白換!頭殼不通黑白換!…..』
反覆複誦同樣句子離去。
這件事最詭異的事情就是複誦的內容意思是,死了不要換頭…….
人都死了頭要怎麼換?幹嘛要換?
此後我沒再見過那個歐巴喪。
翌日。
之前自殺的青年的老媽跑來書局找我。
她語氣明顯與之前態度溫和許多,邀請我在下葬的時候去看看。
這……關我屁事!
她又補充我是葬儀社,也是外面的人又是碩士,也許有多多眉眉角角能幫忙。
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藉此參與她兒子的葬禮,來向我道歉,但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實在很受不了。
但得罪死者這種臺階我可不想爬。
要我先到公墓去,看新墳進度如何。
為什麼特地交代我去,我首先想到的是公墓沒有位置……因該不會吧。
管理有這麼鬆散嗎?
一幫鄉民隨行。
一到公墓,果然就是這麼鬆散。
那公墓的管理員,喝得醉茫茫,鬍子稀疏又長就是一副疏於管理自己的樣子,牙齒掉了好幾顆。
帶我去的家屬問:『啊墓係好未?』(墓是弄好了嗎?)
公墓管理員:『好也好也!』領我們去一墳空墳,土還剛挖起來,幹!棺材還放在旁邊啊!
太誇張了!我忍不住問:『這是剛挖起來的嗎?為什麼不處理好?祂沒有家屬嗎?』
公墓管理員:『嘿嘿,我一郎就無力倘作,嘿嘿。』(我一人力氣不夠)
靠!也太不知廉恥了吧!
當中有人說:『加緊矣,明早就覓埋囉,咱緊加這棺材提去別位。』(快點!明天就要埋了,我們快點把棺材挪去別的地方。)
一群人就動手了!
我說啊在場沒有專業人士嗎!
沒人同意也沒道士主持,好歹最基本的葬儀社人員要來吧。
就跟搬家具一樣一群人抬了就起來
公墓管理員就在那邊嘿嘿傻笑,一副看戲樣
抬起走沒幾步,底盤崩下來。
眾人嚇得連滾帶爬,棺材蛀朽四散,崩下一俱無頭屍。
哭么!
我大喊:『哪裡有往生被!』
眾人潰散,那個公墓管理員,就像『你們這群人活該被嚇到』的表情傻笑看著,就像不關他的事似的也不來幫忙。
往屋子衝去翻找,從堆滿酒瓶垃圾的床上,拖起破草蓆來蓋。
公墓管理員臉色大變指著說:『嘿!兮我矣草蓆啊!』(嘿!那是我的草蓆)
哭杯啊!這裡沒有道士我也不能隨便就把祂燒掉,到時候大家又怪我毀損屍體大不敬。
我想找他們幫忙也想解釋為什麼。
遇到這種事情通常是聯絡家屬作個法事,火化納骨……
那群四散的鄉民,頭也不回的喊著殭屍殭屍一直跑。
然後忠義鄉就風聲公墓的風水大壞將出殭屍。
碰上我的人問我有沒有殭屍這回事,我都要科學解釋安撫,說因為氣候跟大體的油脂在合適的條件形成皂化,就跟水份太多的肥皂一樣,雖然外觀看起來完整其實像肥皂一捏即爛,所以那並不是殭屍而是豆腐屍。
實在很累,最累的是…解答完之後一臉當我是變態的眼神離開。
對啊!為什麼撿骨這種事情家屬沒來?
是不是……
公墓管理員提早把墳挖起來。
為什麼頭不見了?
躺在床上腦海迴響起『頭殼毋通黑白換!頭殼不通黑白換!』
瞑瞑之中作了個夢。
有個穿壽衣的阿婆哭著跟我說:『我就已經教伊供我置這住好好,不倘教其他郎同款時間也未到就挖起來……』(我已經跟他說我住的好好的不要像其他人一樣時間還沒到就挖起來)
『拜託矣少年郎,教我收收矣……』(拜託年輕人,把我(屍體)收起來)
驚醒,全身冷汗回想起夢境中那個穿壽衣的阿婆頭部隱沒在陰影中,可那壽衣不就是那天的豆腐屍身上同一件。
幾天後風聲越演越烈,屍體變成是一個外地人挖出來的,好變態!
哭杯!我是惹到誰了!
方老頭聞訊,已經把我的行李丟到大馬路,一邊還剃著牙,碎碎念早就知道我不是好人,他居然大發慈悲的收留一個變態,難怪最近經常出外。(去水天一線)
幹!我不做不行了。
我得找一個德高望重的人跟我一起進行,否則我不管做什麼都會被當成變態的。
我望向隔壁隔壁診所。
醫生同意,但他得先外診完他的病人,不能馬上幫忙。
我又想到自殺青年他們家,既然都邀我幫忙處理喪事了,這點忙因該能幫我背書吧。
結果他們看到我像看到鬼,又把他們家找不到墳地的事延後下葬的事怪在我頭上,趕我走。
天啊!一個人無親無戚在異鄉生活居然能有這麼慘。
絕望時,我看到一個白胖的青年半騎腳踏車對我微笑。
青年英俊,濃眉大眼方頭大耳,可惜就是太胖。
我別過頭,他是在看我嗎。
他先說了話:『你加我未記哩也喔?』(你把我忘了啊)
『我係令阿爸矣小妹矣姊夫矣小姑矣子』(我是你爸爸的妹妹的姊夫的小姑的孩子)
『細漢矣時存你有來阮叨過暑假,你未記哩啊喔?』(小時候你有來我家過暑假,你忘了嗎?)
我:『蛤?』完全沒印象,原來這地方我來過啊!
『我係風達啦』(我是風達)
『令爸就是林某某啊,令媽係奚列廖啥覓,對否?』(你爸叫林某某,你媽是那個廖什麼對嗎?)
居然冒出了親戚在這。
『你毋相信喔!來啦對我來公所你就知。』(你不相信喔,來啦跟我來公所你就知道)
公所依然是米蟲的巢穴,座位大多是空,就算在位置上也都無所事事,剃指甲的擠青春痘的剃牙的睡翻的睡倒流口水的。
風達搖醒一個睡翻的男子。
親切的微笑說明來意。
睡翻的公務員斂下起床氣:『喔~小村長喔。』自動自發的慢吞吞的去調資料。
這實在太驚奇了居然還能發揮功能性。
給風達之後又趴下繼續睡。
大概是戶政課吧。
風達翻了像字典厚皮封面的書裡頭是彩色印刷雪銅紙,說是祖譜,還果真有爸媽,爺奶等至少我知道的名字,最新的更新只到他兩那一輩看來,至少有三十年沒更新過了。
不曉得他幹嘛來認我親,而且我都不記得他了他居然記得我。
誰告訴他的呢?
他說,我去公所辦暫時身分證的時候就知道,因為他是小村長所以鄉里的大小事都要知道。
因為之前廟裡的事沒忙完所以沒第一時間找我,現在邀請我去他家一起住。
我說,你消息靈通,因該知道我現在的名聲不太好。
他給了我一個白甜的微笑,說他一定會幫我的忙,因為我們是親戚嘛。
我有點懷疑他小村長的非官方身分到底有沒有用。
首先得把死者的大體搞定,坐著他的腳踏車去葬儀社,才一踏板:『喔!真重!』當然了,兩個大胖子擠一台纖細的腳踏車。
如果家屬在此鄉,撿金定不敢亂挖,推測豆腐屍的家屬不在。(撿金:撿骨)
葬儀社明說,親屬不在一定做白工,除非我付錢。
我當然沒足夠的錢,而風達不承攬責任也是合情合理。
有坐著他的腳踏車往公墓去,他一踩又說『呴真重!』
我說我下來用走的,他說不用,我們是親戚。
勉勉強強騎了一陣子,屁股因為纖細的鐵絲後座擠個痔瘡痛發,我身體一個失力,後座歪倒。
風達一臉噘著,怪我太胖把它坐崩了,要知道這個封閉的鄉村物資是很缺乏的。
我看那後座連結的螺絲洞都鏽了
半路上我再次要求用走的,他再次的說不用,我們是親戚。
哭爸,我要坐哪裡?
風達他拍了腳踏車中間纖細的龍骨,要我橫坐,又說小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出去玩的。
大哥,現在我們長很大了,兩個胖男人像情侶一樣擠在一台腳踏車上能看嗎!
不要!我逃跑,破碎的柏油路讓我的腳扭腫了……
『呴真重。』又成了他出發詞。
和煦的風穿過公墓事務室,那公墓管理員一手拿著未喝完的酒瓶歪頭大睡,口水還流到地上形成一灘。
我還以為要玩潛入,看來是不必了。
調查了挖起的公墓編號,核對名冊,距離挖起來的時間還有兩年。
名冊上泛黃的厚頁,原本整整齊齊的字跡,好像換人後開始亂塗亂抹,字寫錯不少,有些勉強看懂,有些字體裡面空白了許多部位,有些根本造字,後來索性不寫了。
多管閒事核對之下,竟發現都挖靠近事務室的墓,較遠處根本整整齊齊的,而青年的墓則排的比較遠,實際看了,根本連葬過一次都沒有,這傢伙未免也太偷懶了,當做死者不會客訴嗎。
既然他這麼懶惰,想必受害者不只一個,那挖起來的大體會怎麼處置呢?
我望向了某處雜草比人高的叢生地……那裡的植物甚是油亮。
不會在那邊吧,不會在那邊吧,天啊不要是那邊!
不需撥草我就聞到了惡臭味,再往前幾步,蓬鬆倒下的雜草下我踩斷的是不是骨頭……
阿彌陀佛啊!
沒有最慘只有更慘。
原來那邊一個綠綠白白的不是草球,不是垃圾。
而是一個臉上有手掌印的豆腐人頭……
往後逃被草絆倒忍不住飛濺吐出,腦子裡想的都是對死者的道歉,拜託我不是有意的!
吐的同時,想起,那人頭若是豆腐屍不見的頭,那手掌印看起來就像是扭拔起來的。
幹!太變態了,扭起來幹嘛!
風達看我倒在地上吐,跑過來關心我,但馬上被惡臭逼退,定不是我吐的味道。
風達跑回去事務室,點了一叢清香,惡臭才中合成勉強下嚥。
他拜了拜,倒在草上的我也拜了拜,將頭歸位火化,好人作到底一併把那些散落的骸骨撿起。
而也不用我多說,幾天後那公墓管理員不甘寂寞,在國樹的麵攤要酒喝,四處跟人家說,他某天做了一個夢,夢到一個阿婆叫他不要挖她,於是開心的想起,那個位置最近,動手挖時,發覺棺木太重挖不起來(我想是裡頭太濕所以太重),於是先把屍體拿起來,卻無法拖起屍體,只把頭扭斷,後來嫌麻煩也沒再挖了。
好個便宜行事的人啊,說也奇怪,之後那管理員開始有落枕的毛病,而且脖子越來越扭,直到死前他落枕的毛病從沒有一天好過,這是之後的事了。
也許是許多死者保佑,順利的幫青年找到墳地,對我污名的事刁民們也沒在提起。
真過分連道歉都沒有,方老頭則是笑盈盈的又邀我回去,一說我是人才這店不能沒有我,一說他早就知道我是個好人,趕我出去只是要砥礪我,我得感謝他。
才說著,大俠邊走邊吃,一口咬雞腿,一手持酒,方老頭立刻撇下我洗迎大俠問明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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